在旅途中,相对于美好的感官享受和多样性的新鲜体验而言,似乎我更看重的是过着那种流浪的生活方式——只带上洗漱用品和换洗内衣、不知道将要去向何处、搭上一辆肯带我走的随便什么车。流浪般的生活方式就是最终的原因么?我又为何想要这样呢?去年的一次旅行之后,明白了这一点,就是:在旅途中,至少有一些时刻,有一些场景,我是失去身份认同的,甚至是意识不到‘我’的(也可以说‘我’在大脑形成的意象中暂时消失了)。我又完全不能描述这个状态,因为在没有意识到‘我’的时刻,同时也失去了描述心理状态的功能。
 
我猜,人也许完全是靠对自我的意识和认同才生活下去,并以此衍生出来种种感情和社会关系。自婴儿出生开始,在借助动物本能就可以学会的事情之外,作为人而必须学习的第一件事就是认识到自己的存在,继而认识到他人和外部世界(以及与这个‘我’的关系)。随年龄增长,思维和感情越发成熟,人也越来越习惯(依赖)于在所有的行为和心理中不断地辨认自己、定义自己、区别(并联系着)自己和他人及整个世界的关系。
我们在身体接触中、在言谈文字中、在眉来眼去中反复地确认自己的身份和存在。用行动把他人和自己联系起来、感到自己属于某一团体或某一类别的归属感、用‘实现人生价值’来描摹意象中的‘我’的形态、意识到自己作为某个(真实而)独一无二的人而产生独特的身份认同,诸如此类的事情,构成了我们生活的全部动机和最终目的。这个‘我’是一切思维和感情的起点。
我们反复不断地试验、体会并达到目的或者受到挫折——在血缘关系中、在性关系中、在产权关系中、在竞争关系中、在伙伴关系中、在交易关系中。我们是谁的子女,是谁的伴侣,是谁的死党,是谁的甲方乙方,是某国人,是某族人,是某个圈子的人,是某处财产的拥有者,是某个趣味的爱好者,是某种观点的赞成者,是某项技能的从业者,林林总总这许多,无不是为了身份认同感。借助这么多花里胡哨的表象,我们用一生来重复演练在婴儿时学会的第一项本领。